(牧夫)
日头一晃又到了秋里,在金木家门口的人群里,火烧云正在翘首期盼着,终于到了金木面前,他搓着手,极不自在地说,自个想娶个媳妇了,看这个病金木能不能给瞧一瞧,金木抬头看了他一眼,金水递给他一个金色的布包,当听到“配柴胡”三个字后,火烧云便紧紧抱着布袋离开,当天夜里,他小心翼翼打开布袋,和水木匠看到的一样,七彩的光让他还没看清是什么药,就和着柴胡一起喝了下去。五天后,他在云盖天的房子里见到了大妙的妹妹小妙,七天后,他们便入了洞房,这娶媳妇的速度,火烧云是盘丝镇上最快的一个了,少了媒婆聘礼还少了八抬大轿,但这种在往日里稀奇的大事,如今在镇上却没有人任何人在乎。
“真有那么灵?”云盖天坐在床沿上,吊着一条腿问火烧云。
“镇长,其实我也说不上来。”火烧云站在一旁,搓着手,屋里就他们两个人。
“灵就是灵,不灵就是不灵,有啥说不上来的。”云盖天站起身,披上了羊皮坎肩,这个时令里,云盖天不知道是盘丝镇上有了寒意,还是自个身上有了寒意。
“镇长,那你看,反正我如今有了婆姨,还怀了娃儿。”火烧云去扶着云盖天将屁股挪到太师椅上。
“放屁,你那婆姨咋回事你不知道?”闻听此话,云盖天有些恼怒。火烧云便不再说话,垂着头站在一旁。“下次去,叫上我。”云盖天又朝火烧云斜了一眼说。
看着火烧云远去的身影,云盖天紧皱着眉头,远处河滩里的荒草已经被风吹干,嘶啦啦地在作着最后无用的挣扎,乌鸦成群在低空盘旋,好比起了巨大的一股黑旋风一般在打着旋儿,日头无力的散发出黄红相间的的光,戾气与邪气从大地升起,无情的去毁灭一个个脆弱而又顽强的生灵,有山间的草木,林间的小鸟和那些沉默、呆滞而又荒唐的时光。
这是云盖天第一次以一名患者的身份出现在金木的面前,身边除了大妙,他没有带一个随从,安静地跟着人移步向前,很快便到了金木面前,云盖天抬头看到,眼前的金木盘着腿,两手交叉着放在肚皮上,一身红红绿绿,长袍短褂,面色苍白,双目微闭,一言不发。
“云镇长,你也来瞧病啊。”说话的是金水。
“以前的事多担待,行医的人可不能记仇啊。”在盘丝镇上,云盖天从没像今天一样对任何一个人点头哈腰。
“镇长多心了,有啥病你给我哥说说,我只负责发药。”金水示意云盖天对金水说自己的病情。
“这,这有些难以启齿。”云盖天用手帕捂着嘴,小声对金水说。
“哎,都是病人,不打紧,不打紧,云镇长你只管说。”金水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金郎中啊,你大人不记小人过,不是我不信你,是我见识短,没见过你这么神的神医,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,你也知道,我已娶了七个姨太太,但却没有种出来一根庄稼苗苗,要说是地有毛病,不可能七片地都有毛病,我寻思着,是我这头老牛有了毛病,再不盯紧日子,我就真的啥都种不出来了,今个,就是让金郎中你给我瞧瞧这毛病的。”云盖天话音刚落,金水就递给了他一个红色药包,同时他隐约听到“配柴胡”三个字从金木的嘴中飘出,等他在转睛看到金木时,金木还是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,若不是听到那三个字,眼前的金木和一个咽气了的死人没什么两样。
云盖天决定为金木盖一座医馆,地点就选在他演讲过的那个土台子上,但要在地冻之前完工,就必须要足够的人力和物料,盘丝山上有两人和抱过来的柏木,上头曾三令五申严禁砍伐,云盖天去已顾不了那么多,在他下定决心贴出告示的那一天,盘丝镇上的男人女人几乎都义无反顾的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,带人上山去砍伐木头的事情就交给了一声雷。云盖天望着山坡上,一棵棵的老柏树轰然倒下,被人砍去枝丫,剥去皮肉,仅剩下光溜溜的一根木头后,又被推到山坡下的荒草滩里,一年来没人踩进去的荒草滩被踏出了一条路,野草被人们踩到黄土里失去了生机。云盖天端起铁锨,铲平土台子的第一块土便是他用力的将铁锨扎进生硬的夯土里,他看到,夯土被撕开了皮肉,渗出殷红的血。水木匠是这项盘丝镇上浩大工程的工头,一根根柏木被他带人削成了房梁、檩条和椽头,撕裂着伤口的黄栌被劈成细条,码放成一堆堆。皮二灰光着膀子,来回于工地和河边,肩膀磨掉了皮他也没觉得有一丝疼痛。
9、
仅仅一个月,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从盘丝镇上拔地而起,比起金木家的房子高大气派了很多,柏木散发出的阵阵香气沁人心脾,房门改成了三进,让前来看病的人从东边进,领药后又可以从西边出,金木的那张核桃木床也被替代成了宽大的罗汉床,不仅能坐,还可以睡,蒲团大得可以同时坐上三个人六个屁股,中间还能再放一个火盆。一旁是为金水准备的一个宽大的椅子,以后他就再也不用站着发药了,屋内四面墙壁上挂满了红绸做的锦旗,有华佗在世、救死扶伤、医术高明,还有神仙降盘丝,妙手救百姓等,送旗人几乎包括了盘丝镇上所有人,有风老大、水木匠、皮二灰和格小格,最大的一副是云盖天,被挂在最高的地方,紧挨着他的是火烧云的,上面写的是:送子神仙。这些都是云盖天的七个姨太太花了半个多月才完成的,云盖天在金木面前,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镇长的威严,成为一名虔诚的病人。
一切就绪后,在九月九这天,金木便正式搬进了新医馆,安顿好一切后,云盖天和金水站在门外,指挥火烧云爬上高高梯子,随着爆竹声响起,解下了牌匾上的红绸子儿,“盘丝大神医馆”几个如同母猪扭过的脚印一般的大字露了出来,云盖天对金水说,那是他亲自写好找水木匠刻的,为了练好这几个字,他练字用的毛笔都染黑了五盆子的洗脸水。远处,一只疯狗对着另一只疯狗还在狂吠,老母猪带着猪崽子队伍列队在看,它不知道狗在吵什么,狗也不知道它们在看什么。
果然,盘丝镇又恢复了往日情形,每天除了找金木看病的人和对吠的疯狗和散步的母猪之外,一切都变成从未有过的和谐。河岸下的藤蔓尸体缠绕在岸边的河堤上,不知什么时候,它们已经钻出河滩,爬过污泥,上了岸。大路两旁的黄土干裂着嘴,张开又合拢,合拢又张开,似乎在不断重复的呐喊。云盖天拄着文明棍坐在了金木的旁边,远远望去,他和金水就好比是神仙旁站的童男童女一样,他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进来又出去,隔上三五日或者十来八天,同样的人又出现,他们的病症简单而又直接,母牛不怀孕,打铁淬火不准或者是水瓮里出现了虫子云云。在人群里,云盖天也看到火烧云,他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里了,第一次是小妙夜里睡觉起夜多了,云盖天想着勉强算是个病,第二次来的病是因为乌鸦给他家的阳台上拉了屎,第三次就是绝症了,他告诉金木,自己不想当安民队的队员了,想当镇长。金水照旧为他发了药,也对他说要配上柴胡。云盖天不禁在心里暗自发笑,我这个镇长还在这里活着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