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看卫生队的故事(瞭望张雁灵人文医学随笔录8卫生队的温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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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看卫生队的故事(瞭望张雁灵人文医学随笔录8卫生队的温度)

☆张雁灵人文医学随笔录☆


卫生队的温度


疾病是一所学校,一个人只有在大病之后,才会对人生、对事物有了更深的认识。

几天的劳累,让我晚上睡得很熟。卫生班的宿舍里一片寂静之后,紧接着就是十几个人的呼噜比赛,每天都是如此度过,并不影响任何人睡眠。

周身的疼痛和无法忍受的寒冷让我醒来,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躺在冰块上一样,不能控制的全身颤抖,把床板带的吱吱作响。

睡在我临铺的是四川兵刘伯勤和周国平,被我的寒颤惊醒:“张雁灵,你怎么啦?”“我太冷,小刘,你给我弄点热水喝吧。”我央求他。周国平把压在他被子上的皮大衣盖在我的身上,刘伯勤去倒了热水递给我。“需要吃药吗?你可能是发烧了。”他们的四川话让我有些温暖。“不用了,等天亮再说吧。”我回答他。

终于盼到了天亮。班长张书民过来摸了我的前额:“你发烧了,估计有39度。”他的手掌好像体温计。他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说:“周国平,你今早不要出操了,给张雁灵测一下体温,再打一支安痛定,你照顾他一下,一会儿请军医给看看。”

除了新兵连的班长洪增福外,张书民是我入伍后的第一任班长,河南舞阳人。当时在我心目中,除了王队长就是他权力最大了,因为我们每天24小时都在他领导之下。三十年后,我俩同在白求恩军医学院,我当院长,他当副院长,我说:“地球太小,我俩又在一起工作真是缘分。”他略显不服气地说: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!三十年前我是你的班长,三十年后你是我的班长。”我也反击他:“以后咱们学院要是团结搞不好,外边的人肯定说是你的责任——老班长对新班长不服气!”随后,我俩哈哈大笑起来。

体温40度,血象白细胞29000,中性粒细胞90%。精干的化验员孔建新有点不自信,请老化验员韩老兵再看一次,韩老兵看了后说:“没错,就是这样,还有中毒颗粒,可能是一个重度感染。”军医白金武给我做了查体,用听诊器听诊后,感觉到右肺有些问题,说:“先去透个视吧。”

卫生队有台30毫安的X光机,陈永录副班长是这台机器的主人。我被小周搀扶着站到X光机荧光屏后边,陈永录看后说:“右肺一大片模糊的阴影,是肺部炎症,现在还是早期,会慢慢严重起来。”他说得很肯定。

陈永录也是河南舞阳人,人聪明,工作认真,字写得漂亮。他是我学习放射技术的第一个老师。

白金武军医给我下了医嘱:住院,输液,注射青霉素。白军医是个天津人,长得又白又胖,我们都叫他白胖子。他夫人比他还胖。我心里想,他们家每天吃什么呢,怎么养得这么又白又胖。我们大家都喜欢他,因为他不像个“官”,像个老大哥一样。

我躺在病房里,开始接受他人摆布。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住院。部队移防北线以后,没有营房,住的都是地方政府和百姓的民房。卫生队条件最好,住在县委党校的院子里。病房是党校的教室,一个教室里摆了12张病床,没有那么多病人,我的病室里只有5个战士住院。

我闭着眼,手背上输液管里正在向我的体内流进无色的液体。

我听到院子里卫生班长正在集合队伍。今天的工作很幸福,他们要集合去看战友文工团的慰问演出。能看到战友文工团的演出是件很不容易的美事,因为2到3年他们才能来基层团队一次。

炊事班胖子上士孙富生在队伍集合前跑到病房里来看我,他是我最怕的一个人,因为他总是喜欢拿新兵开涮。有个安徽兵家属来队里探亲,他让人家两口子穿戴整齐,坐在椅子上,他拿着一个炮兵瞄准镜,说是给他们照合影像,摆弄了半天。后来人家跟他要合影照片,他说胶片曝光了。

孙上士进来用手拍打我的脑袋:“张雁灵,你小子今天亏大了,文工团来了很多漂亮妞,你算是看不上了。”我完全没有力气睁眼看看这个老色鬼。

孙上士把卫生队的伙食搞得很好,比团首长的食堂伙食还好。团里机关干部也经常跑到卫生队来蹭饭吃。有一次队里吃包子,团里有人又来蹭饭,孙上士把肉包子藏起来,让团里的人空着肚子走了。

上午11时,我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,体温仍在40度不退,越来越感到呼吸困难,我不能平躺,背后垫起了两个枕头,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前的感觉。大口大口的痰从肺里、气管里排出,先是铁锈色,后来变成了粉红色。

我觉得快要死了。

我判断是这些液体输入造成的,干脆自己把输液管拔掉了。周国平在病房护理我,我请他快去找王队长:“国平,你快去请王队长、张班长他们过来,我快要不行了!”他安慰我:“你别着急,没事的,我马上去找王队长和张班长。”

王队长叫王俊禹,山东人,1946年入伍,解放战争,抗美援朝他都参加了。人长得英俊,是二〇八团第一美男子。他身高1米86,有些胖,特别是肚子大。最怕和他打篮球,够不到他的身体,他肚子一挺就把我推出一米远。他医疗技术好,在军队驻地和我们部队都很有名气,大家都希望找他看病。

王队长没看完节目提前回来了,听到报告后马上来到病房。我模糊地听到他说话:“快量血压,把氧气给他吸上!”周国平向他报告:“队长,收缩压是50毫米汞柱,舒张压听不到。”王队长似乎不相信小周的测血压技术,亲自又测了一遍。他声音很大,开始骂起街来:“这是休克性肺炎!娘的!怎么才给40万单位青霉素呀!够个屁用!还输这么多低渗液体?!这不容易造成肺水肿吗!赶快把液体扎上,手上、脚上扎两路给液体,给等渗糖盐水,给低分子!没有青霉素钠盐就用青霉素钾盐,静脉给,先给400万单位!给碳酸氢钠,给升压药!……”

我想努力地睁开眼睛,但无能为力,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我醒来了。

病房里的灯亮着,有好多人。王队长坐在椅子上,其他人都站着。他们好像在开会,听着王队长训话;又像在等待,等待着我的病情好转,或者等待着我死亡。地上有两个脸盆,里面堆满了输液瓶和用过的安剖瓶……我知道,这些空瓶里的东西都塞进了我的体内。我的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子,左手和左脚插着两根输液管子。

“张雁灵,你小子死不了啦!”王队长说了一句话,其他人都没有说话……

王队长走了,其他人也陆续地走了,只留下值班的军医和卫生员。

王队长走后,班里人一个又一个的来看我。王队长在时他们谁也不敢进来,大家怕王队长,就像老鼠怕猫一样。刘伯勤穿着皮大衣进来,我看见他光着下身,才知道这是后半夜。他告诉我大家都没睡觉,一直在等待着听我的消息。

我没有力气说话,闭着眼睛,艰难地呼吸着。虽然喘气困难,但这个时候大脑却运转得很快,一些不着边际的事,也跑进脑子里来。我不知道现在活过来过一会儿还会不会再死去。有许多“如果”在大脑里闪过:如果现在死了,爸爸妈妈会怎样,一定很痛苦,尤其是妈妈,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;如果现在死了,这辈子来到世上什么都没做,是不是白来一趟人间?如果现在死了,凤山没有火化场,身体就地埋在凤山的山沟里,一定很孤单……

住院第三天,一起入伍的老乡李文福知道我病了,买了一瓶桃和一瓶山楂罐头来看我,我嘱咐他说不要写信告诉家里人。他把罐头打开了,他吃的比我多。

卫生队住院的病人吃的饭叫病号饭。病号饭是单做的,没有粗粮,每天能见到零星的肉。

三天没吃饭了。孙上士亲自给我端来病号饭,享受这个待遇我心里有些不安。部队的病号饭都是一个标准,就是面条。他端来的面条不是用碗盛的,是用军用洗脸盆盛的。食堂里用的饭盆和洗脸盆一个样子,白色搪瓷,上面印着红色标语:加强战备,准备打仗。放在床头桌上的半盆手擀面,白花花的冒着热气,绿色点缀是几片葱叶。我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有三个荷包蛋和爬在面条上的几片猪肉。

“队长说你今天可以吃饭了,我让炊事班小朱给你做的手擀面,快吃吧。”孙上士一边盛面条一边骂道:“他娘的,小猪(朱)崽子,四个鸡蛋变成三个啦?!肯定是他偷吃了!”他坐在那里,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口吃着面条,说我一点都不像病号,因为那3个荷包蛋和半盆面条我一点也没给他留下。

几十年来,我吃过天南地北的各种面,包括中国的十大面条也都吃过,却总是找不到当年病号饭面条那样香的味道。

病后第七天了,我回到班里。班长说:“你还应该住院。”我说:“不发烧了,不咳嗽了,躺不住,我要上班。”班长无奈地说:“好吧,出院可以,不能出操,不准劳动,不准去挑水,你就负责班里的内务吧!”

班里的内务是什么工作?还真有些内容呢!要保证每个人床上用品、桌上用品摆放整齐,连牙刷把的方向都要统一;床下的鞋要保持干净,位置要同在一个地方;每个人的床头柜里得保持清洁,不能有一点污渍;宿舍门里门外要干净清洁,要给战友们打好洗脚水;班里的报纸、资料、书籍要分类存放整齐。最难的是要把被子叠成方块,我好像叠被子从来没有合格过。

王伟光跑过来对我说:“雁灵,快到队部去,你妈妈和姐姐来了,正在和队长说话呢。”

我又惊又喜!她们怎么来了?我有病也没告诉他们呀!?原来是李文福一个亲戚路经凤山,这小子狗肚子里装不下半斤香油,嘴快传给亲戚,亲戚又传给了妈妈。

妈妈得知我得了肺炎,当天立即动身出发,姐姐只好陪同她从唐山到北京,从北京又坐了12个小时绿皮火车到了承德,从承德又坐了3个小时汽车到达凤山,这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。

在队部办公室里,王俊禹队长、靳春芳指导员正在和妈妈姐姐说话,在她们面前表扬我、夸奖我,也安慰母亲。我穿着干净整齐的军装站在了母亲的面前……

母亲和姐姐来了,第一个问题就是她们住在哪里?那时,部队没有营房,全部住的百姓的民房,没有招待所。王队长让两名干部腾出了一间宿舍,给妈妈和姐姐住,还热情地说:“凤山这个地方不大,卫生队这里是最好的地方,你们就多住几天吧!”

晚饭时间到了,炊事班送来了四个菜和米饭、馒头,这是王队长安排招待妈妈的。一会儿,王队长手提半瓶酒走了过来,他要和我们共进晚餐。这真是天大的荣幸,在我心里,和他一起吃饭,就像和皇上共进御膳一样。王伟光又拿来了队部领导专用的咸菜,我们一起会餐。王队长和妈妈一起喝了几杯,剩下的酒,他又带走了。

卫生班的战友们轮流来看妈妈和姐姐,虽然有很多人说的方言妈妈听不懂,但让她感到特别亲切。我给妈妈介绍这些东南西北兵的特点,妈妈听着觉得好新鲜。

我们班有北京兵,他们来自天子脚下皇城根,他们的特点就是特别能侃,张口就是京城的大事,好像他们都是中南海里的居民;班里的河南兵是老兵,说话嗓门大,脾气也大,抱团讲义气,也有少数像张书民、杨俊德那样文质彬彬的,他们人人都会整几句《朝阳沟》;上海兵、江苏兵都特别聪明,他们自己凑在一起说些鸟语,我们北方人根本听不懂;安徽兵是庐江和巢湖人,他们都很机灵,干什么像什么。孔建新智慧,苏启信文雅,丁守华聪明,李桂生幽默……他们爱吃大米饭,爱听黄梅戏,就是说话“鸡”和“资”分不清,大家都管他们叫“老母资(鸡)”;山东兵个个长得帅气、高大,难怪仪仗队每年都招山东兵。管志洪、徐英正两个人都长得跟电影演员似的,放到现在,估计粉丝得有一车。四川兵最讨人喜欢,最能吃苦,最实在。他们自己吹“无川不成军”!不怕死,英雄多,随口就能说出“张思德、邱少云、黄继光……”老兵都叫四川兵“锤子”,我们新兵不知道什么意思,也跟着叫他们“锤子”。我也特别喜欢这些“锤子”,曾正明是个秀才,周国平忠厚,刘学银、刘伯勤热情……天津兵不多,大家都羡慕天津卫的人,口才好、见识广、爱好多。程新义是篮球主力队员,在我的心目中他当时比现在的姚明还出色;我们一群唐山兵没有什么特点,有的人能吃,有的人能吹,共性特点就是唐山人说话像唱歌。班长说唐山话不好学,我告诉他,把每句话最后一个字拉长音再拐个弯就行了。唐山兵王伟光刻苦勤奋,王建华热情奔放,张益江忠厚老实,张学敏天生的科学家脑袋、大国工匠材料……

夜里,我和妈妈、姐姐躺在一个大炕上,先是我说个没完,然后是妈妈唠叨个没完,她总是不断地说:“我真没想到,部队里的首长和你的战友们都这么好!我回去告诉你爸,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。”

(作者病重时想到了父母亲人,战友们胜是亲人。是啊,哪个离家的孩子不想家,下期连载刊登《枣泥月饼》,让我们与作者一起回味家的味道。敬请关注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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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雁灵

【作者简介】张雁灵将军,1952年1月出生于河北迁西,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,历任解放军266医院院长、联勤某分部卫生处处长、北京军区联勤部卫生部部长、白求恩军医学院院长、小汤山“非典”医院院长兼党委书记、总后勤部卫生部副部长、第二军医大学校长、总后勤部卫生部部长,中国医师协会会长、世界华人医师协会会长,现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、国务院健康中国促进工作委员会专家,为国家和军队卫生事业发展做出了贡献。著有《回望小汤山》《碎语闲言》《雁》等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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